前 言
—在与自然的认同中获得一切
作者:谭黎明
石涛说:“收尽奇峰打草稿”。
在那宁河畔,乌江边,湘西的小路上似乎还留有我行旅的足迹。在那里,一切是那么的美、那么的静、那么的远。在那里时间凝固了,物质的运动停止了,没有了闹市的喧嚣和浮尘,我的心恢复了感知的清明,越往前行,就渐渐地将我整个地融进了那青的山、绿的水——我是大自然的儿子,我只能俯首在她的足下,她像一种意念在敦促我:“眼中物不画出来,心里怪痒痒的。”
出外画画也并非非常好受,记得那一日与一朋友去湘西一个名叫“桂花树”的地方去写生。当地人把那地方夸得神乎其神,便跃跃地要去一睹为快。当时骄阳似火,酷暑难当,且山高路险,身负重压,急行两个小时,也只到了山的半腰,翘首上望,我那朋友便晕眩要倒,幸得我及时扶住,却怎也不愿走了,眼中扑愣愣的滚出两滴那物,道是:“要去你自去吧,打死我也不走了!”我不忍半途而废,想那古人明训:“世之奇伟瑰怪,常在于险远。”便陡增八分精神,左劝右劝,好说歹说,总算把他拖上了路,一路饥餐渴饮,终于到得峰顶。低头俯瞰,不禁大失所望,原来那地方并不入画,我那朋友差点没把我的背给骂驼。稍事休息,为能抢时间多画几幅,便跌跌撞撞地下得山来另寻去处。
说实在的,那画画的人,与其坐在书斋里清谈,倒不如到乡间去走走。强烈的阳光,博大的田野,毫无矫饰的乡民……不管是“寻根”、“反思”、“表现”、“抽象”,大概总离不开淳朴浑厚充满生机的原色世界的,也只有在这里,种种平庸气被荡涤,灵魂得以净化和升华。
人类与自然的协调在世俗的社会中虽难以做到,但在那画布的方寸之间却可以实现它。一张画就是一块净土,一切杂念在那山山水水之中消融殆尽。我梦想的正是这种与自然神交的艺术,企图以它消除那洋灰合成中的造物中溢出的人叫、狗叫、机器叫的噪声,拂去那满街如梭的铁制“甲壳虫”扬起的尘埃,造出一种“静寂”山庄,供人们在匆忙中驻足,在满足完善他人中从而满足完善自我。
有些人看了我的画,说:“你乍老画习作,不画创作?我倒想看看你的创作。”我本不想作答,可心里头总有个疙瘩,我想当年的塞尚在画《苹果》、莫奈在画《草垛》、席里柯在画《梅杜萨之筏》的时候,他们会以为自己是在画创作吗?人们又会以为他们不是在画创作吗?创作离得了习作?习作里就不含创作吗?
我之所以作画,一丁点儿也不想用我的画说服别人去信奉什么。我就是我自己。我一心想的只是用我的画奉献给人们一份美好。我根本不想也不愿让自己加入什么主义、流派。我当年也曾试图“抽象”一下,然而我这人生就的“乡巴佬”,想“抽象”却怎也“抽象”不起来。于是乎便还是哪个庙里的和尚,就还念哪门子的“经”。我的能耐只能是画点山山水水,画山水就画山水,只要是自己熟悉喜欢的,是自己情感真诚的流泄,就大胆的去画吧!就是圣母也还遭人去品头论足,说长道短的。
其实画画的人不论你是如何的忠实于自然,到头来还是自觉的在自然身上写下了自个,这大约可称之谓“对象的人化”的。
多年前我的一次个展上,幸会万州籍台湾著名画家陈明善先生,论及艺术风格,先生只扔下一句话:“绘画自有独立的王国,不能做人仆妇。”不是吗,大凡有成就的艺术家,哪一个没有他们独特的风格?谁又像谁呢?当然艺术的表现方式随着对宇宙的开发而拓展宽了,但艺术的终极定格却没有。风格并非一成不变的圣物,一旦风格定格了,艺术生命便随之结束了。
一日,一位画友来家,知他好酒,便特备五粮液一瓶,邀他同饮,众人尚未举杯,他便早早三杯下肚,然后吐出真言:“老子喝酒要把人喝赢,画也要把人画赢!”闻得此言,我便不谈画,也将酒满斟,一扬脖,便也尽三杯。我这人就信这酒后疯话。
谭黎明 2007.5.8. 于重庆 |